生命本无意义，你要能给它什么意义，它就有什么意义。你若情愿把一个六尺之躯葬送在白日梦上，这白日梦便是你的意义。

——尼采

01反戈派带我出道

我是年读的FMBA。彼时戈赛对MBA开放的只有C队，参加的人也很少。我听说有戈赛这玩意是从一个参加过C队的师兄处被宣传的。大概是因为他当时的参赛体验极差，回来后给身边人宣传的中心思想就是：花钱吃苦，还不受待见，谁去谁傻X。正所谓先入为主，这反戈思想早早的植入心底，成功把我洗脑了。

为了捍卫纯净的无戈壁主义队伍，师兄和一群人开创了FMBA自己的活动：每年11月中旬在香港的乐施慈善毅行——由核心4名队员共同跑（走）港百的路线，另有大几十号人分路段陪走，并悉心安排了妥帖的后勤私补。因为是旨在面向普罗大众的慈善活动，百公里的关门时间长达48小时。（不过在我这种人间大清醒看来，灰头土脸的戈壁和百公里的越野，傻X的程度也就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。）

班里如火如荼的建起了毅行的筹备小组，并打出了“坚毅者志，善行者远”的口号。16年8月，筹备组突然找我，希望我能作为替补队员上场（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替补队员），但也没多想，觉得人家辛辛苦苦成不了团挺遗憾的，就说行啊。马上开始按照组织的指点像模像样的跑步，实现了人生首次月跑量四舍五入约等于零到2位数的突破。

那时哪里懂什么心率区间，什么步频步幅，抓着手机跑一跑，6分配就是王者了。就这么苦练了两个多月，凭着连续两个月达到公里的跑量加若干玩乐为主的拉练（居然还练了熬夜走路），我和同学们有说有笑、好吃好喝、中途还睡了两觉的跑（走）完了人生第一个越野百公里的赛道，顺便拿下了ITRA4个积分。回头一想，这起点真贼高啊。（随便选了张照片，却突然发现照片里的左边两位，后来都成了我戈17的队友。果然传销都是从身边人做起的。）

02陆续倒戈的朋友们

后来两年陆续听说一些相识的F同学都参加戈赛了，包括一起去过毅行的亲同学和师兄师妹们。去过戈赛的人基本有两个特点：

1.爱写长篇作文（但我基本都没耐心读）

2.喊大家跑步。

毅行结束后，我时不时参加一些短途的越野比赛作为度假和聚会的选项，此外日常的锻炼就只有CrossFit了。偶尔也有相熟的人找我约跑，未果。倒是原本并不熟悉的学妹腿姐（很久之后才知道她是戈17的竞赛部长），热情的约了我多次。屡次拒绝之后，实在不好意思了，就答应了一起晨跑一次——然后当天放了她鸽子（鸽的理由就因为出门前发现很晒）。虽然鸽的爽快，但看出她的失望之情，我心里还是有些歉疚之意的。后来她又约我去华东区预选赛（跑个半马）玩，觉得欠过一次人情了就不那么好直接拒绝。我说错过了报名时间，她说给我安排了号码牌；我说没有要求的参赛服装，她说她自己的送我。实在想不出婉拒的理由了，又着实不好意思再鸽一次，即使前一晚喝了顿大酒，第二天还是硬着头皮卡着点到了起跑线前。那次宿醉加高温，跑的很艰难，艰难到每次路过急救摊位，我都要多瞟几眼心想要不要索性在这装死，但又自觉丢人，就一边内心挣扎一边跑过，等下一圈路过再继续纠结一番，就这么一圈又一圈的纠结到了终点。想着这总算是交代过了吧，就回家了。几个小时后，腿姐告诉我拿了第二名（当时临时用了个男生的号码牌，事后核实成绩才发现是女生组），不由我拒绝硬是补寄了奖杯和奖品。万万没想到，跑成那德行还能有奖。所谓拿人手短，那没有推辞掉的奖杯就这么埋下了倒戈“反戈会”的种子。

那次也认识了小江，全程陪跑，一路关心我的状态，帮我拿水，浇水。这群人的过于热情和友善让我无所适从。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兔子，更后来我才知道小江是戈17MBA组的领队。

03一心白嫖的入门

21年，因为村上春树，有了想跑个马的心思。报了12月千岛湖的比赛，自己把计划安排的明明白白——6分配跑完35km，后面7km随便，确保以内完赛，若能跑进4小时……这可没敢多想。

同年，10月有校友嘉年华的运动会，9月被同学拉到了长宁静安战队。该战队负责跑步的人叫智勇（著名老戈友，三七互娱中欧精英跑团的前团长，虽然我压根不知道还有“跑团”这样的组织存在），很认真的让参加跑步的人周三去杨浦体育场训练。

到杨浦体育场后，f同学鲁尼和张瞻（戈15队友）接应了我。鲁尼给了我当日课表——印象很深，5km的节奏跑加15组米间歇。场上看大家都是三五成群的结队跑，我谁也不认识，也不知道该和谁跑，就自己撒腿跑完了5km的“热身”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课表里的节奏跑是热身，直到腿姐看了我的手表数据后质问我为什么总不热身。我？？？）之后的米，教练指点我加入几个女生组一起跑。跑了大半后大小腿都开始酸了，我开始喊累，身边有人说可以少跑几组的。我犹豫一两秒就果断拒绝：来都来了。（这四个字后来指导我完成了之后的全部训练，也变成了戈17全队的口头禅。）

这一晚，我感觉自己把之前人生里跑过的全部米从头到尾都跑了一遍，有点莫名的成就感。那天的训练合照我至今收藏着（当时被叮嘱不可以发朋友圈）。

之后，我去度中秋十一长假了就没有继续训练。

再回来就是嘉年华的运动会了。算是个入门小插曲——原本是被安排跑10km组，赛前原接力赛的女队员受伤，临时替换我去跑5km的接力（听起来有点熟悉，又是替补，又是别人的号码牌）。我没想到接力赛大家看的那么重，也不理解为什么到我接棒的时候明明我们还是领先的，所有人却都觉得我们输定了，跑步项目的负责人智勇甚至在我接棒前就已经离开了现场。我可从来没想过会输，在几个男生的护送下拼命跑完了最后一棒，顺利保住了胜利的果实。最后自家队伍和竞争队伍对这结果都有点懵，我也小小出了下名。

04浆糊选手的高调出场

之后腿姐依然和我保持着联系，让我参加他们的训练。除了间歇，还感受了长兴岛的沙地。为了我的首马sub大计，我挺乐意继续白嫖的。

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，那年的马拉松比赛最后纷纷取消。好巧不巧，原本我的比赛日刚好撞上戈17苏州的欧普总决赛。既然首马大计泡汤了，就去了欧普，跑30+20km的背靠背。

总决赛之前，腿姐一直忙着给参赛的种子们安排兔子。我：不就是跑圈吗？我不会迷路的，不用兔子。腿姐：兔子是给你带配速的，不是给你带路的！一年多之后，我才知道当时她为种子们找兔子有多困难，不得已安排几人配速接近的共享一个兔子（但我之后的表现也证明了我当时确实还不会用兔子……）

大概是两个月的白嫖训练没有浪费，轻轻松松跑完了第一天，拿下当日女生第二名，第一和第三名都是来自华南的选手。陪我一起去玩的家属一直在赛道附近晃悠，赛后给我报告情报说第一名其实也没比我快多少，看起来还有点疲惫。我直接拍桌，老子明天要摁掉华南选手！（不知道哪里来的守护本土选手尊严的使命感）。

时隔很久之后很怀念当初这份无知无畏之心——当我训练越多（挫折越多），瞻前顾后也越多了，逐渐遗失了当年的那份勇敢和果断。

因为一心想着摁掉对手，又听说对手很强心里略有点怂，一出发我就死死跟住了目标。这一跟，顿时领悟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兔子，以及跟兔子跑的轻松之处（至今不知道当年带华南种子的兔子是谁，只记得一大只的一小只的）。场面有些搞笑，我紧跟着和他们排的整整齐齐跑成一个方阵，外人压根看不出我们实属两拨人。我的兔子瞻爷则跟在我后面，一路嘀嘀咕咕的小声说：我们是不是跟的太紧了？你稍微和人保持点距离。哎你回来点……想了下是有点不好意思，又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么流畅的节奏，就嬉皮笑脸的找话题试图搭讪和人拉进下关系，发现没人想理我，尬聊失败只好作罢。大概是没料到会碰上这般无名又浆糊的选手，虽然有些投机取巧，但我居然真的拿下了当日第一，成了mba队伍里杀出的首匹黑马，很是高调。

白嫖训练两个多月，奖品还白拿了两，到了这份上，虽然内心压根不想上戈壁，但看到老戈友们为我满心欢喜的样子，一时想不出全身而退的两全之策，只好就这么继续混着，混成了大a。

我那时还不能被称之为一个队员。竞赛部时不时教育我要和队友跑在一起，我困惑，我不就只是按课表在跑吗？也看不懂队友的情绪，当我们第一次去戈壁拉练，跑后晚上吃饭大家纷纷落泪时，我的毫无波澜显得格格不入。“队友”，与那时的我似乎并没有太多联系。

05幻灭的光环，沉寂的低谷

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跑步选手。开始跑步之后，没有放弃CrossFit训练，确切的说，我只是把跑步作为日常锻炼的补充。最初的三个多月我基本只跑每周两次大课——周三的间歇和周日的长距离。原本意气风发的想就这么更上一层楼，却在欧普之后，小腿胫骨从隐隐作痛变得越发严重。教练只略看了一眼，按了一下，就用无关痛痒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困扰我整个冬天的新名词：骨膜炎。

虽然迄今为止的跑步生涯里，我也没有受过比骨膜炎更严重的伤，也许旁人看着实属矫情，但这伤对我就如灭顶之灾，我完全无法忍受带着疼痛跑步。骨膜炎老患者们都指点我说可以慢跑，我依然决绝的停跑了一阵子（那时候对跑步的热情真是随时可以丢弃的）。

但不得不提的是，这期间，我多了个师父。缘起是听到几次有人说“师父”，就随口问，师父是干嘛的？没想到就这无心一问，让我拥有了一个全网无差评的好师父。老团长智勇给我介绍了他戈13的亲队友，琅琊榜排第三的恩华当我的师父，还不忘指点我拜师流程。我本是不置可否的，心想我不就问问吗（最后也没人回答我最初这一简单的问题），盛情难却我只得礼貌说好吧，我可以带师父一起进步。

谁想从此，我这位传说中的师父就见证且陪伴了我一路起起伏伏伏伏伏……

我对跑步高手的能力没有太多概念，并不知道自己和他们差距到底有多少。但让我感受到差距的具象表现是冬天我穿着背心短裤，而师父是皮肤衣里裹着羽绒服带我跑间歇课表的。我：？？？

只可惜那时小心翼翼养腿的我，没有珍惜本该好好训练的机会。至今遗憾那个被骨膜炎纠缠的冬天，如此短暂。

封控的两个月，腿伤彻底痊愈了，春天也悄悄溜走，直接进入了炎热的夏天。从未经历过夏训的我，突然发现无法跟上教练的课表了，间歇会跑崩，耐力会跑崩，有时靠着意志坚持，但坚持到胸闷气短两眼发黑也无法阻挡离谱的掉速。有氧跑即使慢到的配速依然无法控到以下的心率，每次合练我拼尽全力也跟不上队伍里最慢的那个人。一次次问自己怎么了，问教练为什么，却终不得解。

如果说我半年前我带着备受瞩目的光环出道，那似乎在一夜之间，我不明所以的坠入了不见底的深谷。

队友们都在汗水中不断进步，而我依然深陷畏惧高温的泥潭里无法挣脱。我开始拒绝合练，试图让自己从慢跑中恢复；问诊了中医、西医（还被家属的心内科同事千叮万嘱先停止跑步）。每一次自己好不容易刚支棱起信心，又被跑崩的现实打回原地。一次次反反复复的打击，加之恰逢年度体检出现的多项异常指标，突然感觉可能一切就到此为止了。尽管沉浸在扑面而来的绝望和失意里，又不忍想到ma的队伍没有太多替补队员，盘算着如果自己退赛，剩下的队员这仗要怎么打，所有人付出了一年的努力，我就这么临赛前2个月一走了之怎么和大家交代。那时，退赛，于我已不是一个可以自由做出的选择。那时，我好像突然发现自己是队伍里的一员。

当时的戈十七比赛日期是十一，8月初竞赛部组织了赛前最后的戈壁拉练。我选择了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，没有参加，并给自己放了个假。度假回来后，在华山的心内科陆续完成了医生安排的全部检查，直到我的医生很确定的告诉我，很健康，可以参赛，甚至不忘贴心的给我叮嘱比赛中的补糖小建议之类。

8月上旬，恰逢立秋，虽然气温依旧炎热，我再次开始了控心率的慢跑，挫败似乎随着暑气逐渐消散，终于又能连续的慢慢磨完一个10km了，哪怕依旧是7分开外的速度。

9月出征日的欧普之夜，一场接力赛，我们的胖猫出道了，我也知道自己终于摸到了爬出深渊的边缘。带着满身泥泞，深知了自己有多弱小，学会了谦卑和尊重，学会了信任和心疼队友，也庆幸自己没有选择逃避和放弃。

漫长的夏天终于结束了。

06所谓意义

再之后，就是比赛又延了，全国人民都阳了，养一养就康了，我们最后赢了。

比赛的经历有路志，要感谢的人也早已一一谢过，不再赘述。

从第一次踏入杨浦体育场至今整20个月，除了每周相见的队友，一些老戈友如今也成了朋友，我也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算是一个跑者了——我加入了当初自己眼里的傻x群体，变成了最初自己看不上的那些“跑步的人”之一。我依然热爱其他运动，但我不再为承认自己是一个跑者而羞愧，是长跑这项运动教会了我坚毅。

我问自己，为什么走上戈壁，花了两年时间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？没有清晰的答案，一切似乎是顺其自然又似乎经历了百转千回，非去不可。

于是就想起了尼采：生命本没有意义。你要能给它什么意义，它就有什么意义。而戈壁，给了一群人一个共同的目标，我们为那目标一起笑过，哭过；一起迎接过晨曦，也曾一起拥抱星光。冠军本身于我没有意义，但陪伴我这一路走过的所有人，是你们赋予了它意义。也许我们用尽全力，去折腾去拼搏，正是为了对抗这无意义的人生。